本文摘要:摘 要:佛本生故事是印度森林文明時期的產(chǎn)物,蘊含著豐富深刻的生態(tài)智慧。 其中的動物故事表現(xiàn)了人與動物之間的互助友愛,并以多種方式表現(xiàn)了非暴力不殺生的佛教倫理。 大量以樹木為中心的植物書寫,不僅將森林作為動物的家園和林居者的福地,而且通過佛陀前
摘 要:佛本生故事是印度森林文明時期的產(chǎn)物,蘊含著豐富深刻的生態(tài)智慧。 其中的動物故事表現(xiàn)了人與動物之間的互助友愛,并以多種方式表現(xiàn)了非暴力不殺生的佛教倫理。 大量以樹木為中心的植物書寫,不僅將森林作為動物的家園和林居者的福地,而且通過佛陀前世轉生為樹神花神等植物之靈的故事,表現(xiàn)了植物主體意識,體現(xiàn)了鮮明的植物保護思想。 佛本生故事所表現(xiàn)的業(yè)報輪回觀念,在生命之河長流不息的自然規(guī)律中加入了個體行為因素,不僅成為眾生平等、非暴力不殺生等佛教自然倫理的基礎,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人與自然統(tǒng)一的整體主義世界觀。
關鍵詞:生態(tài)文明; 佛本生故事; 森林文明; 自然倫理
生態(tài)文明是對治工業(yè)化和現(xiàn)代化過程中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破壞和生態(tài)危機而提出的新的文明形態(tài),屬于后現(xiàn)代范疇。 然而,生態(tài)文明的核心要義環(huán)境友好、人與自然和諧等生態(tài)主義思想,并非純粹后現(xiàn)代的產(chǎn)物,而是包括森林文明和農(nóng)業(yè)文明在內(nèi)的人類文明生態(tài)智慧積累發(fā)展的結果。 也就是說,后現(xiàn)代的生態(tài)主義與前現(xiàn)代的生態(tài)智慧有割不斷的精神血脈。 佛本生故事是印度森林文明時期的產(chǎn)物,非常關注人與自然關系,不僅有大量的動物故事,而且有豐富的植物書寫,表現(xiàn)出獨特的自然倫理和深刻的生態(tài)智慧。
一、動物故事
根據(jù)佛教傳說,佛祖釋迦牟尼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轉生,積累下無量功德,才最終成佛。 他曾轉生為各種動物,從勇猛碩大的獅子、大象到柔弱的小兔、小鳥; 曾轉生為人類的各階層和各種姓,從國王到農(nóng)夫,從婆羅門到旃陀羅; 也曾轉生為各種神祇精靈,從天神之王帝釋天到低級的樹神等。 他每次轉生,都有行善立德或懲惡揚善的事跡,由此形成一系列佛本生故事。 佛本生故事(Jātaka)有廣義和狹義之分。
廣義是指佛經(jīng)中的一個部類,包括各時期、各部派、各類佛典中的同類故事; 狹義是指南傳上座部巴利文佛典小部中的一部經(jīng),即《佛本生經(jīng)》(Jātaka),它將有關釋迦牟尼前生的故事編輯在一起,共有547個,其中有人生故事357個、神生故事65個、動物生故事175個,有的大故事中還套有小故事。 從生態(tài)文明的角度看,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動物故事。
《佛本生經(jīng)》中的動物故事多種多樣,不僅動物種類繁多,而且表現(xiàn)的主題也形形色色,其中大部分具有道德訓誡意義。 由于這些故事采取擬人化的表現(xiàn)方式,其中所宣揚的世俗道德如統(tǒng)治者的仁慈、夫妻之間的愛情、朋友之間的誠信,佛教道德包括施舍奉獻、忍辱犧牲、慈悲仁愛、智慧禪定等,更適合人類社會生活,所以,人們往往將其歸入寓言故事之列。
然而,這些故事畢竟是以動物為主要角色,反映了動物的生活,包括其生活場景和生活習慣,有的情節(jié)曲折復雜,塑造了生動鮮明的動物形象,而且其創(chuàng)作宗旨并非用以映射象征人類社會,所以不應該將其視為一般的寓言,而應該還原其作為動物故事的本質(zhì)。 當然,《佛本生經(jīng)》中的動物故事的宗旨不是為了描寫和表現(xiàn)動物,而是為了講述佛陀的前生事跡,表現(xiàn)佛陀前世的無量功德。 這些動物故事大多以佛陀前生事跡的方式呈現(xiàn),其中的主要角色具有菩薩的身份,往往表現(xiàn)出超強的能力和高尚的道德。
因此,道德訓誡是其題中應有之意,但這些故事說明動物也像人一樣有感情、懂道德、與人處于平等地位,因而也具有一定的生態(tài)主義價值。 此外,《佛本生經(jīng)》中有許多動物故事表現(xiàn)了人與動物之間的互助友愛。 如《寬心象本生》描寫有500個木匠在森林中伐木,遇一大象腳被巨大木刺刺穿,紅腫化膿,難以行走。 木匠用刀切開皮膚,擠出膿水,并用細繩栓住木刺將其拔出。 不久大象傷好,便攜小象前來幫木匠干活。 后遇敵人入侵,小象幫木匠打敗敵人,捍衛(wèi)了人們的家園。 動物是人類的朋友,在佛本生故事中,人與動物之間互相幫助的故事還有很多。
有個故事講述佛陀前生是一位隱士,在干旱季節(jié),他為保證野生動物能有水喝而忙碌,以至于沒有時間為自己準備食物,于是動物們?yōu)樗獊硎澄镆允靖兄x。 類似的故事還有《箴言本生》,講述菩薩轉生的隱士從洪水中救起了一個人、一條蛇、一只老鼠和一只鸚鵡。 隱士覺得三個動物弱小,需要照顧,于是先給小動物取暖和食物,后給人。 那個人是位王子,認為受到怠慢,懷恨在心。 洪水退去,被救的四位先后告辭。 蛇許諾給恩人四億金錢,鼠許諾三億金錢,鸚鵡許諾為恩人提供白米,王子許諾自己登上王位后供養(yǎng)隱士。
后來,蛇、鼠和鸚鵡都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只有已經(jīng)成為國王的那個人,讓侍衛(wèi)捆綁來訪的隱士,當街鞭打,準備處死。 隱士當街念誦箴言:“人們說得對:世上有些人,你若救他命,不如撈浮木。 ” 眾人知道國王忘恩負義的行為,覺得他不配當國王,起來暴動,處死國王,推舉隱士為國王。 新任國王將蛇、鼠和鸚鵡接到皇宮,為它們建造住所,和睦友愛地共同生活,度過一生。 這個故事表現(xiàn)了動物們知恩圖報誠信守諾的美德,譴責了忘恩負義的小人惡行,同時表現(xiàn)了人與動物之間的和諧關系。
從生態(tài)主義的角度看,《佛本生經(jīng)》中最值得關注的是表現(xiàn)佛教非暴力不殺生思想的動物故事。 不殺生是佛教的第一戒律,佛本生故事以多種方式表現(xiàn)非暴力不殺生的佛教倫理,首先是通過動物的高尚行為感化人們放棄殺生。 如《榕鹿本生》講菩薩轉生為一只金色鹿,名為榕鹿,由于漂亮健美而成為鹿王,住在森林里,有500只鹿相隨圍繞。 附近還有一只金鹿,名為枝鹿,也有500只鹿相隨。 國王熱衷打獵,酷愛吃肉,經(jīng)常讓臣民為他捕獵。 臣民為了滿足國王嗜好又不耽誤工作,便將鹿群由森林趕到國王的御花園。 國王看到兩頭金鹿非常可愛,賜它們免死。 然后時常親自或派御廚到園中射鹿取肉,不僅給鹿群帶來驚慌,而且造成無謂死傷。 菩薩榕鹿與枝鹿王商議,既然難免一死,不如兩個鹿群按次序輪流,每次有一只鹿自愿給國王宰殺,使鹿群免遭傷害。 枝鹿王同意。
于是,凡輪到的鹿便自動前往受死。 一天,輪到枝鹿群中一頭懷孕的母鹿,它請求枝鹿王等自己生下小鹿之后再去赴死,枝鹿王不答應。 懷孕的母鹿又到菩薩那里訴說。 菩薩答應母鹿,推遲它的死期,又不能將痛苦轉移給另一只鹿,于是自己前往,替母鹿赴死。 國王得知緣由,很受感動,于是對菩薩說:像你這般寬厚仁慈,我在人類中也未曾見過。 于是賜榕鹿王和懷孕的鹿免死。 菩薩對國王說:“我們兩個得到赦免,其余的鹿怎么辦? ”國王說:“我也赦免。 ”菩薩又問:“御花園外的鹿怎么辦? ”國王說:“我也赦免。
”菩薩又問:“大王啊! 鹿得到赦免,其它的四足獸怎么辦? ”國王說:“我也赦免。 ”菩薩又問:“大王啊! 四足獸得到赦免,鳥類怎么辦? ”國王說:“我也赦免。 ”菩薩又問:“大王啊! 鳥類得到赦免,水棲的魚類怎么辦? ”國王說:“我也赦免。 ”由此,菩薩說服國王不再殺生,然后帶著鹿群回到森林。 后來,鹿群吃人們的谷物,人們稟報國王,國王下令不許傷害鹿群。 榕鹿王得知此事,下令鹿群不要吃森林外面的谷物。 這個故事以榕鹿的高尚行為感動國王,促使其產(chǎn)生了不殺生的思想和行為,這是佛本生故事表現(xiàn)非暴力不殺生思想的主要方式。
類似的故事還有許多,如《露露鹿本生》講述波羅奈國一個商主之子,揮霍完繼承的財產(chǎn)之后又大量借債,還不上債便投河自盡。 菩薩轉生的金鹿將他救起,并把他領出森林,送上回家的大路。 波羅奈王后夜里夢見一頭金鹿,告訴國王她想得到金鹿,于是國王懸賞,提供金鹿信息者,可以得到一個富裕村莊和美女妻子。 商主之子貪圖賞賜,帶領國王和他的軍隊前往森林,包圍了金鹿居住的叢林。
金鹿得知是它搭救的人出賣了它,念了一首偈頌:“人們說得對:世上有些人,你若搭救他,不如撈浮木。 ”然后對國王講了緣由。 國王要殺掉那個忘恩負義的人,金鹿反勸國王不要殺生,而且遵守諾言,兌現(xiàn)賞賜。 國王要給金鹿恩惠,金鹿要求從它身上開始,解除一切眾生的恐懼。 國王答應金鹿的請求,派人擊鼓宣旨:“保護一切動物。 ”
佛本生故事還以業(yè)報輪回的說教表現(xiàn)不殺生的佛教倫理。 如《祭羊本生》,講述一個婆羅門仙人要舉行祭祀,供奉祖先,于是讓人逮來一頭山羊。 山羊先是大笑,后又痛哭。 問其原因,山羊講述了自己的宿業(yè):它前生也曾經(jīng)是一個精通吠陀的婆羅門,就是因為祭祀祖先而殺了一頭山羊,被詛咒要受500次砍頭之苦的報應。 之后他四百九十九次轉生為山羊,每次都遭到砍頭之苦,這是它的最后一次。
因為終于要擺脫這種痛苦,所以它十分高興; 但是想到這個婆羅門又要重復自己的痛苦遭遇,出于憐憫之情,于是又大哭。 婆羅門聽完了這番話,就釋放了山羊,并且不準任何人傷害它。 山羊離開之后到山巖附近的樹林里吃樹葉,雷電擊中山巖,一塊石頭掉在山羊伸出的脖子上,砍下了山羊的頭。 當時菩薩轉生為那里的一個樹神,看到了這一切,于是念了一首偈頌:
倘若眾生知,痛苦之根源,
不會再殺生,以免遭災難。
以上幾個故事都是正面表現(xiàn)佛教的非暴力不殺生思想,《佛本生經(jīng)》中有些動物故事還以悲劇方式從反面表現(xiàn)佛教的不殺生倫理,這方面比較典型的是《六牙本生》。 故事講述菩薩轉生為一頭美麗的六牙白象,它成為象王,帶領群象生活在喜馬拉雅山區(qū)一個美麗的湖邊。 它有兩個王后,大妙吉和小妙吉。 小妙吉發(fā)現(xiàn)象王對大妙吉比對自己好,認為自己遭到歧視,由嫉妒而生怨恨,發(fā)誓死后轉生為摩揭陀公主,嫁給波羅奈國王,成為王后,受到寵愛,然后讓國王派獵人用毒箭射死象王,以便得到它的一對發(fā)出六色光彩的象牙。
小妙吉絕食而死,轉生為公主,實現(xiàn)了當王后的愿望。 她假裝生病,說自己夢見六牙白象,需要它的象牙才能治好自己的病,于是國王召集全國的獵人為王后獵象取牙。 被選中的獵人通過王后指引,歷盡艱辛,找到六牙白象住處,埋伏在必經(jīng)之路,以毒箭射殺象王。 象王中箭后,本來可以殺死射箭之人,但它決心遵循正道不殺生。 它問獵人受誰指使,獵人據(jù)實相告。 象王知道是小王后妙吉所為,忍著劇痛幫獵人鋸下自己粗大的象牙,然后死去。
獵人帶著象牙回到波羅奈,獻給王后。 王后接過閃耀六色光芒的象牙,抱在懷里,想起前世的丈夫,悲不自勝,心兒崩裂而死。 這是一部具有悲劇性的作品,小妙吉因愛生恨,相愛相殺,自己絕食而亡,轉生為王后妙吉又去殺死曾經(jīng)深愛的六牙白象,無疑是又一次自殺。 這一切從反面說明,嫉妒、怨恨、自殺、殺動物,都是罪孽。 由此可見,佛本生故事中人與動物關系設計非常微妙復雜,而其關于不殺生的說教也表現(xiàn)得非常生動形象。
二、植物書寫
佛教文學中有非常豐富的植物書寫,這在佛本生故事中也有所表現(xiàn)。 佛陀一生與樹木和森林有著特殊因緣。 他誕生在園林樹下,母后在藍毗尼園手攀樹枝,王子從母親右脅出生。 他出家之后曾經(jīng)到婆羅門仙人的凈修林訪學,然后在森林長期修苦行,最后在一棵菩提樹下覺悟成道。
他后半生說法傳教,初轉法輪于鹿野苑,經(jīng)常說法的地方是祇樹給孤獨園,最后于娑羅雙樹下涅槃圓寂。 佛陀傳記中記述了他和樹林的特殊因緣,他曾經(jīng)在樹下禪定,樹影為其遮陰而不移。 這樣的人與樹木或森林的密切關系是印度森林文明的結晶。 印度學者班瓦里指出:“印度人的意識被樹木和森林所充滿。 你是否看到,比如在古希臘文學中,你很少發(fā)現(xiàn)對樹木和森林的描寫,而在印度文學諸如《羅摩衍那》和《摩訶婆羅多》中,卻充滿這樣的描寫,人們總是處于樹下。
印度人民與樹木之間的紐帶是非常牢固的。 ”其實,不僅是印度教的兩大史詩中有許多的樹木和森林,早期佛教文學中也有比較多的森林書寫。 佛教文學作品常常把森林看作修行的理想之地,進而表現(xiàn)對自然包括動物、植物以及山山水水的熱愛。 早期佛教文學向往寂靜、熱愛自然、山林棲居的森林情結,對佛本生故事的編撰也產(chǎn)生了直接影響,其植物書寫也大多以樹木和森林為中心。 有些故事直接講述出家人的林居生活,表現(xiàn)對森林的依戀和對自然的熱愛。
如《蓋薩婆本生》,講述菩薩轉生的婆羅門迦波出家,成為一個著名的苦行者蓋薩婆的學生,兩人誠摯友好,親密無間。 有一次老師帶領學生進城行乞,被國王安排在御花園熱情招待。 雨季結束,苦行者要回森林,國王見蓋薩婆年紀大了,邀請他留在皇宮。 迦波和眾弟子返回喜馬拉雅山的森林。 蓋薩婆在皇宮思念迦波等弟子,夜不成寐,消化不良,得了痢疾,痛苦異常。 國王帶五個御醫(yī)來護理他,也不見好轉。 蓋薩婆請求國王讓他回喜馬拉雅山,國王答應并派人護送。 蓋薩婆回到喜馬拉雅的山凈修林,見到迦波。 迦波盛一碗苞米粥,擱上一些樹葉,無鹽無調(diào)料,端給蓋薩婆。 蓋薩婆吃了粥,心情舒暢,痢疾也痊愈了。 國王惦記蓋薩婆,派大臣前去探望。 大臣發(fā)現(xiàn)蓋薩婆身體健康,問他是如何治好的,蓋薩婆念了一首偈頌:
各種樹木,甜蜜可愛;
迦波妙音,令我開懷。
《佛本生經(jīng)》中類似這樣表現(xiàn)出家人宜林居的作品不少,如《思想本生》講述菩薩轉生的婆羅門出家之后在喜馬拉雅山林修行,采集樹根野果為生,獲得五通八定,成為一位道行頗深的苦行者。 后來他離開森林,走進城市,國王為他平靜端莊的儀態(tài)所吸引,將他請進王宮,熱情款待,并安排他在御花園居住。 好多年后,有一天國王出外迎敵,讓王后負責招待苦行者。
苦行者看到王后的身體,情欲萌動,禪思消失,感官渾濁。 他吃不下飯,躺了七天。 國王回來發(fā)現(xiàn)苦行者奄奄一息,問他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里? 他以偈頌回答:“思想摒情欲,銳利如刀劍。 我自傷我心,渾身烈火燃。 縱然有傷口,不見獻血濺。 心靈受污染,痛苦自己擔。 ” 然后,告別國王,返回喜馬拉雅山繼續(xù)修行。 這個故事從反面說明出家人不能離開山林。
《佛本生經(jīng)》中的動物故事大都發(fā)生在森林,人物也時常走進森林,但佛本生故事的植物書寫不限于以森林為背景,而且還有許多以樹神、花神為核心角色的植物故事。 佛教沒有人轉生為植物的觀念,早期佛典中也沒有人轉生為植物的描述,佛教提倡保護植物,一方面是出于為神靈和動物保護居所,另一方面是大乘佛教特別是中國佛教“無情有性”思想影響的結果。 然而,在巴利文《佛本生經(jīng)》中,佛陀曾經(jīng)10次轉生為樹神(又譯為樹精)和花草之神,即樹和花草的精靈或靈魂。 根據(jù)萬物有靈論,樹神(樹精)和花草神是樹和花草的主體性存在,實際上就是作為植物的樹和花草。
如《波羅奢樹本生》講述菩薩轉生的金天鵝與一棵大波羅奢樹的樹神成為好朋友,有一天它看到波羅奢樹旁邊生出一棵小榕樹,對樹神說:“朋友,波羅奢! 凡有榕樹生長的地方,別的樹總會被它毀掉。 不要讓它長起來,它會毀掉你的住處。 ”但樹神沒有接受金天鵝的忠告。 榕樹日益長大,其中也住有一位樹神。 榕樹擠壓波羅奢樹,折斷了波羅奢樹神居住的一根枝杈。 它后悔沒有聽金天鵝的勸告。
后來榕樹越長越大,把整棵波羅奢樹的樹杈全部折斷,只剩下一個樹樁。 這樣,樹神的住處全部毀壞了。 這樣的以樹神為主人公的故事,其主要表現(xiàn)對象為植物,可以視為《佛本生經(jīng)》的植物書寫。 就這個故事而言,一方面表現(xiàn)了植物及其所附神靈的生存競爭,另一方面也體現(xiàn)了樹神與樹木的關系。 英國學者彼得·哈維在其《佛教倫理學導論》一書中分析:這樣一尊神被認為是在他的樹上“再生”(nibbata)的生靈,而樹被認為既是這尊神的“命”(sarira),又是他的“棲家”(vimāna)。 在這則故事中,神的壽命只與他的“棲家”一樣長。
類似的故事在《佛本生經(jīng)》中還有很多,如《樹法本生》講述天神向樹木、灌木和蔓藤宣布:可以自由選擇住處。 那時,菩薩轉生為喜馬拉雅山上一座娑羅樹林中的樹神,他對自己的親屬們說:“你們選住處不要選空曠的地方,你們就在我選的娑羅樹林周圍居住吧。 ”有些愚蠢的樹神不聽菩薩的勸告,為了獲得人們更多的祭品和崇敬,選擇處于交通要道上的城鎮(zhèn)附近空曠地方的大樹居住。 一天,暴風雨大作,交通要道空曠之處的大樹被吹得葉落枝折,連根拔起。 而在娑羅樹林,由于樹木互相毗連,任憑風吹雨打,一棵樹也沒被刮倒。 那些住處被毀的樹神拖兒帶女回到喜馬拉雅山,訴說他們的遭遇。
菩薩向眾樹神說法,念了一首偈頌:“眾木匯成林,任憑風吹打。 獨木縱巍峨,枝折連根拔。 ” 這個故事一方面說明菩薩智慧,另一方面表現(xiàn)團結就是力量的道理,此外,還體現(xiàn)了樹神和樹木的關系。 綜合《佛本生經(jīng)》中關于樹神的故事,我們認為,樹神和樹木的關系比較復雜,一方面,樹神和樹木不完全是一回事,樹是樹神的居所或棲息處,另一方面,二者又密不可分,樹和樹神的關系猶如人的身體和靈魂,在一次生死循環(huán)的生命中,靈魂和肉體基本上是一體的,但形滅而神不滅,靈魂可以脫離已經(jīng)死亡的肉體而轉移到別處。 樹神也是這樣,他可以寄居于一棵樹,伴隨它從生到死,如果樹死了,樹神可以遷移居所,仍為樹神,也可以根據(jù)業(yè)報去輪回轉生。
《佛本生經(jīng)》中有些植物故事明確表現(xiàn)了植物保護思想。 如《吉祥草本生》講佛陀曾經(jīng)轉生為一棵吉祥草,生活在一棵樹干粗大、枝葉繁茂的愿望樹旁邊。 那棵樹的樹精前生曾經(jīng)是一位尊貴的皇后,這棵吉祥草曾經(jīng)是她的密友。 附近一個國王的行宮需要一根支柱,國王派木匠尋找可以當支柱的木材。 木匠看上了那棵高大漂亮的愿望樹。 面臨被砍伐的大樹淚流滿面,樹林里大大小小的樹精都安慰愿望樹,但卻沒有解救之策。 后來吉祥草想出了良策,她化作變色龍,從樹根一直爬到樹梢,使那棵大樹看起來千瘡百孔。
伐木工來到,看到大樹的樣子,以為樹已經(jīng)腐爛,只好放棄。 由此,吉祥草救了愿望樹。 最后佛陀申明,那棵吉祥草就是他本人,愿望樹則是他的兄弟和弟子阿難陀。 這個故事說明,雖然佛教沒有像耆那教那樣明確的人轉生為植物的觀念,但佛本生故事卻突破了觀念的束縛,出現(xiàn)了人轉生為植物的敘述。 由此,人和植物有著共同的生命,植物的生命也應該受到保護。 由此推論,后來中國佛教發(fā)展出“無情有性”之說,認為沒有情感意識的存在,如草木、瓦石、山河、大地等,也具有佛性,不能隨意傷害,是符合佛教根本精神的。
在《佛本生經(jīng)》中,宣揚植物保護的故事并非絕無僅有,有許多故事直接或間接地表現(xiàn)保護動植物、維護生態(tài)平衡的思想。 比如《虎本生》,講述佛陀曾經(jīng)轉生為一個森林里的樹神,這個森林旁邊有一個古老的森林,住著另一位樹神。 在這個古老的森林中住著獅子和老虎,由于懼怕獅虎,人們不敢到那里砍樹墾荒。 然而由于獅虎吃小動物,且扔下殘骸,散發(fā)腐爛臭味。 于是這個古老森林的樹神要把獅虎趕走。 菩薩轉生的樹神對他說:“正由于獅子和老虎,我們的住所才得以保住。 一旦趕走它們,我們的住所就要遭殃。 人們發(fā)現(xiàn)林中沒有獅虎的足跡,就會來砍光樹木,開辟耕地。 請你不要這樣做。 ”然后菩薩又念了兩首偈頌:
倘若所交之友,破壞和平安寧,
你應保護主權,猶如保護眼睛。
倘若所交之友,增進和平安寧,
你應推己及人,尊重他人習性。
那個樹神不聽菩薩勸告,趕走了獅虎。 人們不見獅虎足跡,知道獅虎已經(jīng)到別的森林去了,于是便來這里砍倒一片樹叢。 樹神跑到菩薩那里請教辦法,菩薩勸他請回獅子和老虎。 于是樹神找到獅虎,請它們回自己的森林,念了一首偈頌:
老虎請回吧! 請回大森林!
無虎林被砍,無林虎無家。
但獅虎已經(jīng)習慣了新的森林生活,拒絕了樹神的請求,樹神只能垂頭喪氣獨自返回。 不久,人們砍光這座森林的所有樹木,開辟成耕地。
雖然這個故事的主要宗旨是保護樹神的住所而不是保護森林本身,但由于森林不僅是樹神的住所,也是許多動物的棲息地,因而保護森林就有了既保護植物也保護動物的意義,這一點作品中的詩句“無虎林被砍,無林虎無家”表現(xiàn)得非常明確。 此外,作品內(nèi)含著維護生態(tài)平衡,尊重各自習性,增進和平安寧的思想觀念,而且形象地表現(xiàn)了動物、植物、人類以及神靈之間微妙的生態(tài)關系,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
三、自然倫理與生態(tài)智慧
倫理是處理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神、人與自我等方面關系的行為規(guī)范和價值體系。 不同民族及不同的文化圈在倫理觀方面存在明顯的差異,形成不同的倫理體系。 古代印度文化比較關注人與自然關系,形成以自然倫理為核心的倫理體系,佛本生故事便體現(xiàn)了這一倫理體系的一些重要特點。
佛本生故事的編撰主要基于業(yè)報輪回觀念,這一觀念有兩個要義:一是生命的輪轉,即輪回轉生,指的是生命主體(靈魂)在不同的生命個體之間流轉,生生不息,死亡不過是生命形式的轉換而不是生命的結束; 二是業(yè)報,一個有情識的生命一旦降生,必有所為,或善或惡,是為“業(yè)”,其后世轉生的好壞便取決于前生所做的業(yè),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根據(jù)這樣的業(yè)報輪回觀念,每個人都有前生、今生和來生,釋迦牟尼也是如此。 佛本生故事的原文Jātaka,是從動詞根jan(降生)變來的名詞,音譯為阇多伽、阇陀等,意譯為生、本生。
這樣的前生和今生是緊密聯(lián)系的,每個佛本生故事中都有前生和今生的對應,由此,佛陀的前生事跡也被看作其生平的一部分,成為佛陀傳記的重要內(nèi)容。 公元5世紀斯里蘭卡高僧覺音為巴利文《本生經(jīng)注》作序,題為《佛因緣記》,實際上是一部佛陀傳記,其中將釋迦牟尼的前生事跡作為“遠因緣”,將其生為釋迦族王子、出家修行至悟道成佛作為“不遠因緣”,將成佛之后的說法傳教直至涅槃作為“近因緣”,由此使佛陀的前生和今生融為一體。 從生態(tài)文明的角度看,這樣的業(yè)報輪回是自然倫理的基礎,蘊含著豐富深刻的生態(tài)智慧。
業(yè)報輪回觀念的倫理內(nèi)涵非常豐富,首先是體現(xiàn)了眾生平等思想。 業(yè)報輪回中的輪回觀念表示生命之河長流不息,是以生命個體的轉換實現(xiàn)生命本體的長存,意味著將個體生命溶入宇宙生命,體現(xiàn)所有生命主體具有相同的本質(zhì),也就是說,人的生命與動植物的生命一樣,在自然的生命之河中流淌。 業(yè)報輪回中的“業(yè)報”又稱果報,是在總體的輪回轉生的自然規(guī)律中加入了個體行為因素。
業(yè)即造作,是個體的行語意等運作而產(chǎn)生的能量。 每個個體所作的善惡之業(yè)作為因,總會得到應有的報作為果,而且這種因果關系具有“已作不失,未作不得”的絕對性。 業(yè)報與輪回觀念相結合,構成業(yè)報輪回思想,由生命主體生生世世所作的善惡不同的各種業(yè)力,決定其轉生的不同層級。 《長阿含經(jīng)》中的《世紀經(jīng)》是系統(tǒng)闡述佛教世界觀的重要經(jīng)典,其中描述了有情眾生輪回轉生的三界六道。
所謂三界即欲界、色界和無色界; 六道包括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和地獄。 根據(jù)業(yè)報輪回觀念,從天國到地獄,從人類到動物,無一不受業(yè)報輪回的制約,在宇宙中生生死死流轉不息。 天國居民雖然幸福,但不具有永恒性,福盡命終,也要往下輪回; 地獄眾生雖然痛苦,但也不是永久的,只要一念向善,就會往上輪回。 佛本生故事就是以敘事文學的方式對這樣的業(yè)報輪回觀念進行形象化的詮釋。
佛陀前生曾經(jīng)轉生為神靈,包括帝釋天等天神,也包括樹神等地上神靈; 曾經(jīng)轉生為人類,包括國王、大臣、祭司、商主等富貴階層,也包括賤民等社會底層; 曾經(jīng)轉生為各種動物,包括大象、獅子、鹿等較高級的動物,也包括豺、兔、鸚鵡等低級弱小動物,都是根據(jù)其前生之業(yè)所得的果報。 根據(jù)這樣的業(yè)報輪回觀念,神、人和各種動物在本質(zhì)上都是平等的。 這樣的眾生平等包括人與神的平等,人與人的平等,也包括人與動物的平等,從生態(tài)文明的角度看,其中最值得關注的是人與動物的平等。
佛陀多次轉生為動物的故事本身已經(jīng)體現(xiàn)出人與動物平等的思想,其中大量的動物書寫,更具體細致地表現(xiàn)了這樣的眾生平等觀。 也有學者質(zhì)疑佛教的眾生平等,認為佛教存在動物歧視,把人轉生為動物視為懲罰,而轉生為人則是一種福報。 英國學者彼得·哈維指出:“人類在佛教宇宙中的相對特殊的地位意味著他們被視為比動物處于‘更高’的生存的‘層級’。
然而,這并不被視為盛氣凌人地對待和利用動物的正當理由。 人類的‘高級’主要表現(xiàn)在他們的道德行為與精神發(fā)展的能力上。 ”毫無疑問,在現(xiàn)實生活中,人類與動物在道德行為與精神發(fā)展能力方面的差異是客觀存在的,佛教關于輪回層級(這種層級可能不是佛教的首創(chuàng),因為產(chǎn)生時間早于佛教的耆那教也有這樣的觀念)的構想可能考慮到了人類與動物的這種現(xiàn)實差別,從而作了不同的分類,列入不同的輪回趣道。
然而,在佛本生故事中,作為佛的前身,動物在道德行為與精神發(fā)展能力方面并不亞于人類,相反,有許多故事表現(xiàn)了動物高尚的道德情操,一些故事表現(xiàn)了動物在施舍、堅忍、誠信、智慧方面的德行,由于這些故事具有道德訓誡意義,現(xiàn)代人常常將其作為寓言故事來看待。 也許這類故事曾經(jīng)是民間流傳的寓言,但經(jīng)過佛教徒改造之后,從文體上說已經(jīng)不是用動物故事進行象征說教的寓言了,其中的動物行為已經(jīng)不是人類生活的象征,而是佛陀前生功德的表現(xiàn)。
也就是說,即使佛陀轉生為動物,也是一位具備佛性而沒有成佛的菩薩,其善行是為最終功德圓滿成就佛果做準備的。 從業(yè)報輪回的角度看,雖然動物比人類低一個層級,但善業(yè)即德行作為向上輪回的動力,也應該是動物所具備的,否則很難實現(xiàn)有高有低的雙向度輪回。 因此,在佛本生故事中,動物不僅可以像人類一樣具有高尚的道德情操,而且在人類與動物交往的過程中,動物常常在道德和智慧方面高于人類。 如《箴言本生》講述菩薩轉生的隱士從洪水中救起了一個人、一條蛇、一只老鼠和一只鸚鵡。 三個動物都知恩圖報,只有那個人忘恩負義、恩將仇報。 《露露鹿本生》講一只金鹿救了一溺水之人,此人看到國王懸賞捉金鹿,貪圖賞賜,帶路前往。
在這些故事中,知恩圖報者多是動物,忘恩負義甚至恩將仇報者則多是人類,以至于故事中的動物有這樣的感慨:“豺嗥和鳥啼,一聽就明白。 唯獨人的話,善變難理解。 ”此外,在對佛性的覺悟方面,動物也不亞于人類。 在本生故事中,身為動物的菩薩常常為人說法,而人包括國王、祭司、大臣、王后等,常常接受動物的教誨。 而且,從本質(zhì)上說,人和動物一樣受業(yè)報輪回規(guī)律的制約,這是一種存在本質(zhì)上的平等。 在佛本生故事中,有美德的動物可以直接升入天國,無德作惡的人可以直接墮入地獄,不必經(jīng)過中間環(huán)節(jié)的過渡。 也就是說,動物與人在本質(zhì)上是平等的,在業(yè)報輪回的自然律面前,動物與人類享有同樣的權利和義務。
其次,在佛教的業(yè)報輪回觀念中,植物雖然不是輪回的主體,不在“眾生”之列,但如上所述,在佛本生故事中,植物也成為關懷和表現(xiàn)的對象,其中蘊含著豐富深刻的生態(tài)智慧。 其一,在《佛本生經(jīng)》的植物故事和植物書寫中,與植物關系密切可以看作植物靈魂的樹神花神成為佛陀轉生的主體,即佛本生故事的主要角色和表現(xiàn)對象。 這樣的植物主體意識說明植物既有靈魂,又有佛性,這是對原生態(tài)主義的萬物有靈觀念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其中有對佛教傳統(tǒng)觀念的突破和超越。
或者說,佛陀轉生為植物之靈,既有對萬物有靈傳統(tǒng)觀念的繼承,又從佛性的角度進一步發(fā)展了萬物有靈思想,表現(xiàn)了人與植物的親緣關系,為后來中國佛教高僧提出“無情有性”(即不屬于有情眾生的沒有情識的草木也有佛性)說敞開了大門。 這一方面是佛本生故事形象大于思想的表現(xiàn),特別是一些廣泛流傳的民間故事,雖然經(jīng)過佛教文學家的改造,仍保持其形象大于思想的特點,從而產(chǎn)生了超越佛教正統(tǒng)觀念的效果; 另一方面,《佛本生經(jīng)》不是原始佛教的經(jīng)典,而是佛教發(fā)展到部派時期的產(chǎn)物。
故事的創(chuàng)編者認識到印度傳統(tǒng)佛教倫理忽視植物的局限性,有意通過佛陀轉生為植物之靈的故事實現(xiàn)佛教自然倫理的進一步發(fā)展,從而形成對傳統(tǒng)佛教觀念的突破。 當然,佛本生故事中佛陀前世轉生的畢竟只是樹神花神等植物之神,一般不是具體的植物,由此對傳統(tǒng)佛教業(yè)報輪回觀念既有所突破,又在總體上保持一致; 既形成一定的思想張力,又保持內(nèi)在的統(tǒng)一性。
其二,佛本生故事的植物書寫中體現(xiàn)了鮮明的植物保護意識,如《吉祥草本生》和《虎本生》,都明確提出了植物保護思想。 特別是《吉祥草本生》,植物們?yōu)樽约旱纳娑窢帲鋵α⒚媸侨祟悓ι謽淠镜目撤ァ?《吉祥草本生》中由于吉祥草的機智使植物在與人的斗爭中取得了勝利,從正面表現(xiàn)了森林植物的保護問題; 而《虎本生》中由于森林樹神的愚蠢,或者說由于森林中植物與動物的矛盾斗爭,讓人類有機可乘,以至于砍光樹木,將森林開辟成耕地,使動物和樹神都失去了家園,從反面提出了森林植物的保護問題,具有深刻的象征意義。 其三,在與人和動物交集的植物書寫中,也有人、動物與植物相互依存的密切關系的表現(xiàn),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了人與自然統(tǒng)一的整體主義世界觀。
再次,《佛本生經(jīng)》中有許多動物故事表現(xiàn)了非暴力不殺生的佛教倫理,其思想基礎也是業(yè)報輪回。 在印度文化中,不殺生(ahimsā,亦譯為非暴力、不害等)是一個非常普遍的倫理觀念,佛教、耆那教和印度教都有非暴力不殺生的說教。 印度各宗教所宣揚的非暴力不殺生,都是基于業(yè)報輪回思想。 根據(jù)業(yè)報輪回觀念,即使再弱小的生命之中,也存在著同樣的生命本體,這個生命本體也是人的生命之源。 而且每個生物都有自己生存的權利,生命神圣不可侵犯,任何眾生,包括人、神,都沒有權利隨意剝奪其他生物的生命。
佛教將殺生視為第一罪孽,龍樹《大智度論》關于殺生罪有明確的論述:“若實是眾生,知是眾生,發(fā)心欲殺而奪其命,生身業(yè),有作色,是名殺生罪。 其余系閉鞭打等,是助殺法。 ”在對殺生的業(yè)果做了詳細解說之后,他進一步強調(diào):“諸余罪中殺罪最重,諸功德中不殺第一。 ”因此,無論是傳統(tǒng)小乘佛教還是改革后的大乘佛教,無論是對出家沙門還是在家信眾,佛教都以“不殺生”為第一戒律,而佛本生故事則從多個方面以多種方式表現(xiàn)了非暴力不殺生的佛教倫理。 殺生作為一種惡業(yè),必然會導致惡報,這種惡報大多以輪回轉生的方式呈現(xiàn),如《祭羊本生》中殺生獻祭的惡業(yè)使曾經(jīng)的祭司轉生為山羊,必須遭受500次砍頭之苦。
佛教不僅主張不殺生,還提倡愛護生命,保護動物和各種生靈,這在佛本生故事中也有突出的表現(xiàn)。 如《露露鹿本生》中就出現(xiàn)了“保護一切動物”的號召。 值得注意的是,在佛本生故事中,一般是動物的高尚品德感化國王,促使其做出不殺生的決定,這是轉生為動物的菩薩行善立德的結果。 如果說轉生為動物的菩薩能夠以自己的品行感化人類,使其做出不殺生的決定,那么,轉生為人的菩薩在道德方面應該有更高的境界,其行善立德應更有驚人之舉,在處理人與動物關系方面也必然有更勝一籌的表現(xiàn)。
的確,在佛本生故事中,有許多菩薩主動保護動物,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以挽救動物的生命。 這方面比較有代表性的是漢譯《賢愚經(jīng)》卷一講述的尸毗王“割肉貿(mào)鴿”的故事,講佛在前生曾為國王,名曰尸毗。 有一天,一只老鷹追趕一只鴿子來到他的宮殿。 鴿子飛到他的身邊尋求保護,老鷹飛來向國王索要鴿子。 國王誓愿保護一切眾生,不讓老鷹傷害鴿子。 老鷹說鴿子是它的食物,不吃鴿子,它就會餓死,并聲稱自己也應該得到保護。 國王既不能讓老鷹吃掉鴿子,又不能讓老鷹餓死,還不能殺別的動物喂鷹,只好割下自己身上的肉給老鷹吃,換回鴿子的生命。
類似的故事還有《賢愚經(jīng)》第二品講述的摩訶薩埵王子舍身飼虎的故事。 這類故事不見于巴利文《佛本生經(jīng)》,應該是佛教發(fā)展到大乘時期的產(chǎn)物,主要宣揚大乘佛教的大慈大悲精神。 所謂慈悲就是對眾生的憐憫之心,早期佛教中有“慈”和“悲”兩種禪定,各以修慈心和修悲心為禪觀內(nèi)容,指在禪定狀態(tài)中,想到眾生的可悲與可憐,從而產(chǎn)生同情和憐憫之心,以克服自身的嗔恚,為佛教修習的“五停心觀”(不凈觀、慈悲觀、因緣觀、界分別觀和數(shù)息觀)之一。 大乘佛教認為傳統(tǒng)佛教憐憫眾生的慈悲只是小慈小悲,轉而提倡普渡眾生的大慈大悲。 龍樹《大智度論》對大慈大悲作了專題解釋,指出:“大慈與一切眾生樂,大悲拔一切眾生苦。 大慈以喜樂因緣與眾生,大悲以離苦因緣與眾生。 ”大乘佛教提倡菩薩道,就是彰顯菩薩具有大慈大悲之心,救苦救難之行。 后期的佛本生故事體現(xiàn)的便是這樣的大乘菩薩道。
佛本生故事所表現(xiàn)的人與動物平等思想,與不殺生和慈悲精神互涵互動,構成一個獨特的具有內(nèi)在聯(lián)系的倫理體系:不殺生是外在的戒律,慈悲是內(nèi)在的精神,眾生平等是不殺生和慈悲的哲學基礎,而業(yè)報輪回則是其宗教世界觀的依據(jù)。 這一倫理體系的特點是更尊重自然律,更關注人與自然關系,將道德關懷擴展到人類之外的有情眾生甚至植物,具有自然倫理的鮮明特點。 當然,這種自然倫理是建立在宗教世界觀和善惡報應思想基礎之上的,因而也具有宗教倫理和社會倫理的因素,體現(xiàn)了自然倫理、宗教倫理和社會倫理的統(tǒng)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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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自然倫理有對人類中心主義的超越,內(nèi)含著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的環(huán)境倫理意識和生態(tài)倫理觀念。 經(jīng)歷了工業(yè)文明和現(xiàn)代化之后,面臨環(huán)境危機生態(tài)失衡的人們,應該樹立眾生平等思想,尊重他人,愛護生命; 應該走出人類中心主義,以生態(tài)整體主義思想看待萬物,以環(huán)境友好意識面對世界,處理事物。 以佛本生故事為代表的佛教文學,在輪回轉生觀念的基礎上形成眾生平等思想,提倡不殺生和非暴力精神,進一步凝結成敬畏生命熱愛自然的自然倫理。 法國學者史韋澤指出:“把愛的原則擴展到動物,這對倫理學是一種革命。 ”如果說這是一場倫理革命,那么這場革命不是發(fā)生在現(xiàn)代西方,而是發(fā)生在2000多年前的東方。 這樣的自然倫理和生態(tài)智慧在當下生態(tài)文明建設中仍具有積極的借鑒意義。
作者:侯 傳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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