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要:摘要:換頭和換心是《陸判》的中心情節(jié),展現(xiàn)了軀體置換與精神斗爭的另類敘事維度。 通過換心,朱爾旦獲得了完整的自我認知,欲望崛起,性格激變。 換頭則是朱氏妻自我被吞噬的標志。 朱氏妻作為丈夫欲望的被動承受著,其沉默意味著兩性軀體抗?fàn)幍氖 ?《
摘要:“換頭”和“換心”是《陸判》的中心情節(jié),展現(xiàn)了軀體置換與精神斗爭的另類敘事維度。 通過“換心”,朱爾旦獲得了完整的自我認知,欲望崛起,性格激變。 “換頭”則是朱氏妻自我被吞噬的標志。 朱氏妻作為丈夫欲望的被動承受著,其沉默意味著兩性軀體抗?fàn)幍氖 ?《陸判》中兩性互動的困局本質(zhì)是男性欲望之下,女性生存權(quán)利的缺乏,而出現(xiàn)這種情況的原因則與蒲松齡辯證的女性觀和矛盾的兩性觀有關(guān)。
關(guān)鍵詞:聊齋志異; 陸判; 兩性互動; 軀體敘事
《聊齋志異》在我國古代短篇文言小說體系中有著崇高的地位,《陸判》是其中獨具特色的一篇,講述了地府判官陸判與朱爾旦交好,為其換心,又為其妻換頭的荒誕故事,情節(jié)曲折婉轉(zhuǎn),描寫細膩生動,集中體現(xiàn)了聊齋小說嬉笑詭誕的特征,尤其是“換心”和“換頭”等情節(jié)將離奇的想象與真實的手術(shù)過程融為一體,給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一些研究者認為《陸判》是蒲松齡怪誕小說的代表,認為:“陸判一文中的恐怖與滑稽的同時共同性的情節(jié),分別由兩件獨立的事件構(gòu)成。
文學(xué)論文投稿刊物:《當(dāng)代小說》(月刊)創(chuàng)刊于1977年,由濟南市文學(xué)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主辦,具有新穎敏銳的藝術(shù)感覺,開放前瞻的大家風(fēng)度,非常耐看的小說頻道,公平論爭的文化平臺,年輕活躍的作家方陣,從而成為廣大讀者精神探險的樂園,中國文壇上獨具特色的名牌期刊。
作者:趙 洋1 舒 乙2
第一件是陸判為朱生破腔抽腸換心,第二件是陸判切去朱生妻子的腦袋,換上美人頭” [1]。 “同一事物或同一情節(jié)上所體現(xiàn)的兩類完全不同的屬性,自然充分展現(xiàn)出‘怪誕’的‘同體共時性’的藝術(shù)魅力” [1]。 除怪誕特征外,這篇小說也具有深層隱喻:朱爾旦作為男性的代表,心臟的置換使其迸發(fā)出無窮的欲望,進而衍生出新的力量; 朱氏妻子作為“被動方”女性的代表,其頭顱的置換意味著女性獨立意識的消失。 整篇故事以軀體置換隱喻兩性體抗?fàn),以朱氏妻和吳氏女的遭遇展現(xiàn)男權(quán)社會中女性欲望被一再壓抑的過程。
一、“換頭”和“換心”——軀體置換與精神斗爭的敘事隱喻
《陸判》一文中,陸判有感于朱爾旦的友情,認為朱爾旦“毛竅堵塞” [2]59,為其換心,后朱爾旦又以其妻“頭面不甚佳” [2]59為由,請求陸判為妻換頭。 “換心”后,朱爾旦茅塞頓開,“自是文思大進,過眼不忘” [2]59,考中舉人,人生從此得到巨大改變。 朱氏妻因換得吳氏女的頭顱,搖身一變成為吳侍御的干女兒。 “換頭”和“換心”無疑是小說的中心情節(jié),是整個故事奇幻色彩的來源。
縱觀中國古代的志怪傳奇,這種置換并不稀奇,而《陸判》的形成與這些小說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干寶《搜神記》中“秦時,南方有落頭民,其頭能飛” [3]306展示了古代人民對軀體割裂的幻想。 劉義慶《西明雜錄》中記述賈弼之“夜夢一人,面查丑陋,多須大鼻” [4]2852,此人欲與之換頭,賈弼之“意甚惡之,乃于夢中許之” [4]2852,“后能半面笑” [4]2852,小說作者開始將頭顱置換納入文學(xué)想象。 清代徐芳《換心記》中也有“只見有金甲神,擁巨斧,排闥入,捽其胸,劈之。 抉其心出,又別取一心而納之” [5]69的敘述。 《陸判》脫胎于這幾篇小說,將“換頭”和“換心”融合于一篇故事中,又增補了不少內(nèi)容,內(nèi)涵十分復(fù)雜。
(一)“心”的更易——丈夫權(quán)威的確立
身體意象在小說敘事維度中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 王岳川在《全球化消費主義中的傳媒話語》說道:“身體是我們能擁有世界的總的媒介。 作為一種感性的生命存在,它一方面體現(xiàn)著反理性主義的快感、力比多、欲望和無意識的客觀存在,另一方面無法割裂地與階級、種族、性別以及權(quán)力政治和意識形態(tài)有著深刻復(fù)雜的歷史關(guān)聯(lián)。 ” [6]249身體不僅是精神的棲居之地,也是人精神的外化,兩者是一體兩面的關(guān)系。 伴隨著身體器官的置換和改變,人格力量或是愈加強大,或是不斷減弱。 《陸判》主人公朱爾旦就因“心”的更易,不僅實現(xiàn)了自我意識的重構(gòu),也在家庭中確立起絕對的權(quán)威。
小說開頭形容朱爾旦“性豪放,然素鈍,學(xué)雖篤,尚未知名” [2]58,又以陸判之口再次強調(diào)“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竅塞耳” [2]59,可知駑鈍是朱爾旦重要的性格特征。 他的這種性格顯然于官場科舉一途無益,卻是結(jié)識陸判的契機。 在文中,作者對陸判的恐怖進行了全方位展現(xiàn),不僅直接形容其面貌“綠面赤須,貌尤獰惡” [2]58,又描繪其聲音恐怖,“入者,毛皆森豎” [2]58,還用眾人的驚惶表現(xiàn)加以襯托。 對陰間神明的驚懼回避是人之本能,朱爾旦不以為意則是“非常態(tài)”人格的外化,具有獨一無二性,這一點作者在文中多次強調(diào)。 朱爾旦換心之后變聰慧,“友人細詢,始知其異” [2]59,朱爾旦遂將陸判介紹給友人相見,“更初,陸至,赤髯生動,目炯炯如電。 眾茫乎無色,齒欲相擊,漸引去” [2]59。 陸判以施人恩惠的神仙形象出現(xiàn),眾人卻驚懼而去,這一情節(jié)徹底將朱爾旦從普通人中孤立出來。 究其根本,普通人的驚懼反應(yīng)符合人之天性,而朱爾旦的“駑鈍”和“不以為意”正是自我認知缺失的體現(xiàn)。
“換心”是朱爾旦人格獨立的契機。 在他由“愚鈍”變“聰慧”的同時,也隱約展示出一股破壞性力量,這一過程中絕對的“夫權(quán)”確立起來。 一開始,朱爾旦的換心是被動的,甚至是害怕并且抗拒的:
夜,朱醉,先寢,陸?yīng)q自酌。 忽醉夢中,覺臟腹微痛; 醒而視之,則陸危坐床前,破腔出腸胃,條條整理。 愕曰,“夙無仇怨,何以見殺? ”陸笑云:“勿懼,我為君易慧心耳。 ”從容納腸已,復(fù)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 作用畢,視榻上亦無血跡。 腹間覺少麻木。 [2]59
且整個換心過程是陸判一人為之,朱爾旦只充當(dāng)了任神明宰割的凡人形象。 而換心之后,朱爾旦卻由身體置換的被動承受者變?yōu)橹鲃邮┘訉ο,要求陸判為其妻子換頭,使妻子最終淪為自己的精神附庸。 在換頭之后,朱爾旦的人格屬性由單一走向復(fù)雜。 一方面,在對妻子的改造過程中,他有著鬼神的冷酷無情; 另一方面,他愈加貪得無厭,其淳樸可愛之處消失殆盡。 這一點在下文的敘述中也十分明顯。 吳氏女頭顱丟失后,吳侍御訪得朱氏妻子一夜換頭,詰問朱爾旦,朱爾旦卻說“室人夢易其首,實不解其何故; 謂仆殺之,則冤也” [2]60。 朱爾旦毫無歉意,平靜地隱瞞了吳氏女頭顱丟失的真相,推說其妻夢中得頭。 若非吳氏女夜晚托夢揭示真相,事情恐怕會不了了之。 由豪放、遲鈍到狡詐、貪婪和冷酷,與其說朱爾旦的性格發(fā)生了驚天逆轉(zhuǎn),不如說是他在個人意識覺醒之后,受無法抑制的欲望支配,人格中的黑暗屬性爆發(fā)出來,且這種黑暗力量受神明輔助,更具破壞力。
在朱爾旦由被動承受者到主動施加者轉(zhuǎn)變的過程中,軀體的置換愈加血腥和暴力。 陸判為朱爾旦剖心時“危坐床前,破腔出腸胃,條條整理” [2]59,換心完畢后“榻上亦無血跡” [2]59,整個過程頗為平靜,并沒有一般小說中剖心取腸的陰森恐怖; 而兩人為朱氏妻換頭時,陸判“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項,著力如切腐狀,迎刃而解,首落枕畔; 急于生懷取美人首合項上,詳審端正,而后按捺” [2]59,置換過程多了些急躁和暴力,妻子醒后“覺頸間微麻,面頰甲錯; 搓之,得血片,甚駭” [2]60,“濯之,盆水盡赤” [2]60,場景血腥恐怖。 實際上,朱爾旦對換頭過程的觀看和施行,隱喻著丈夫?qū)ζ拮由眢w的窺視和擺布; 頭顱被一刀切下,則暗示著對女性軀體的極端暴力侵犯,血跡的多次出現(xiàn)則滲透著施虐情緒。 可以說,換心的過程蘊含著愛與暴力,是朱爾旦對妻子難以言喻的欲望表達。
(二)頭顱的置換——“妻子”尊嚴的瓦解
在象征世界里,身體不僅僅有單純的生理指向,而且隱含著一種政治屬性。 伊格爾頓認為,審美誕生之初就是一種身體話語,“美學(xué)是作為有關(guān)肉體的話語而誕生的。 ……審美是樸素唯物主義的首次沖動,這種沖動是肉體對理論專制的長期而無言的反叛的結(jié)果” [7]1。 如果說“心”是“腦”的象征,與人格的獨立相關(guān),而頭顱則是都具有組織和管理整個軀體的功能,是身體象征系統(tǒng)里面最重要的符號代碼之一,往往與人的自由尊嚴聯(lián)系在一起。 在《陸判》中,朱爾旦對妻子的身體控制本質(zhì)上是對其精神的控制,而朱氏之妻被迫換頭則意味著女性與夫權(quán)抗?fàn)幍氖 ?/p>
以人物身份來看,朱氏之妻無疑是除朱爾旦和陸判之外的第三主人公,她不僅承擔(dān)了撫養(yǎng)孩子、照顧家庭的重要任務(wù),也在軀體置換被動承受的過程中完成了與吳家的隱性互動。 她的存在使文章內(nèi)容飽滿、情節(jié)轉(zhuǎn)換自然。 但縱觀全文,作者仿佛有意隱去了對她的個性化敘述,只是泛泛而談,因而讀者對其性格、身份無從知曉。 朱氏之妻實質(zhì)上游離于敘事話語之外,只是隱藏在力量強大丈夫背后的人格附庸,承擔(dān)象征性作用。
從原文來看,作者對朱氏妻的著墨甚少,這一點從文中對吳氏女與朱氏妻的對比敘述中也可以看出。 吳氏女是朱氏妻美貌面孔的來源。 她家境殷實、容貌艷麗,歹徒奸淫不成將其砍頭殺害,陸判將她的頭顱換給朱氏妻,吳侍御懷疑朱爾旦用邪術(shù)殺害女兒,吳氏女親自托夢證實朱爾旦的清白。 文章寥寥幾筆,勇敢堅強又善解人意的美麗少女形象躍然紙上。 而關(guān)于朱氏妻,我們只能從朱爾旦口中知道她長相平庸,長于相夫教子,又從朱爾旦死后她的一系列舉止大概知道她恪守婦道。 朱氏妻的形象模糊而又乏味,源于她尊嚴的泯滅。 小說第一次提到朱氏妻是朱爾旦和陸判成為朋友之后,朱爾旦想要妻子為陸判準備佳肴,她的妻子“大駭,戒勿出” [2]58。 出場之時,朱氏妻形象雖然略顯寡淡,卻仍然具有獨立思考的能力,但是這種自我意識支配下的思維表達是微弱渺小的,并沒有得到丈夫的注意和認同,在“朱不聽” [2]58之后,朱氏妻的尊嚴和自我即隱沒于強大的夫權(quán)之下。
朱爾旦評價妻子“下體頗亦不惡,但頭面不甚佳麗” [2]59,將妻子置于性吸引力的要求之下,本身就是對妻子尊嚴的打壓,與神明的討論更是對女性的極致褻瀆。 自換頭以后,朱氏妻被完全物化,再也沒有反抗丈夫的能力。 在小說中,作者將朱氏妻換頭一節(jié)描繪的詭異殘忍,朱氏妻“舉首面目全非,又駭極” [2]60,“引頸自照,錯愕不能自解” [2]60,卻并未與丈夫發(fā)生爭執(zhí),作者只以“朱入告之” [2]60這種空泛敘述將朱氏夫婦可能存在的矛盾隱去不談,朱氏妻從可以發(fā)出微弱控訴到徹底淪為失語狀態(tài)。 究其根源,朱氏妻尊嚴的瓦解源于夫權(quán)確立之后,軀體抗?fàn)幍氖 ?/p>
在朱氏妻自我被朱爾旦吞噬殆盡之后,她徹底成為符合封建倫理、缺乏生命力的軀殼,淪為滿足丈夫欲望、傳宗接代的工具。 從換頭之后,朱氏妻一直處于失語狀態(tài),隱于故事中心情節(jié)之外。 她再次出場則是朱爾旦死后“扶柩哭”,與朱爾旦永訣之日“母子持之哭” [2]61。 故事并未書寫朱氏妻的結(jié)局,反而將論述的重點轉(zhuǎn)向了朱氏的子孫后代,從側(cè)面反映處在夫權(quán)社會中女性的微不足道、可有可無。
德國當(dāng)代女性神學(xué)家溫德爾說:“身體不是私人性的表達,而是一個政治器官,是宇宙的和社會的實在之鏡像,反映著人的病相、毒害和救治過程。 在身體這個位置上,人們可以審美地、社會地、政治地、生態(tài)地經(jīng)驗世界。 ” [8]476對于女性來說,身體是精神力量的外化。 朱氏妻頭顱置換的過程隱喻其身體權(quán)力被剝奪的過程,也暗喻尊嚴的消失。
二、《陸判》中兩性互動困局本質(zhì)及原因探析
從表面上看,朱氏夫妻關(guān)系和諧,但深入分析后則會發(fā)現(xiàn),朱氏妻在與朱爾旦的互動中一直處于消極被動地位,他們的不平等地位不僅源于封建倫理的束縛,也展示了男權(quán)主導(dǎo)下家庭生活的本質(zhì)。 故事中的另一位女子——吳氏女的遭遇則反映了在男性的欲望之下,女性生存權(quán)利的缺乏。 《陸判》中兩性互動的困局是蒲松齡辯證的女性觀和矛盾的兩性觀的外化和表現(xiàn)。
(一)《陸判》中兩性互動的本質(zhì)——女性的欲望壓抑與男性的欲望消費
在古代封建倫理道德要求之下,溫柔賢淑是女性必須遵守的傳統(tǒng)美德。 在社會規(guī)范的要求之下,女性大多按男性審美要求和塑造自我,她們一再壓抑自己內(nèi)心的欲望,被動的接受男性的要求。 在一般男性的心目中“女人完全是男人所判定的那種人,所以她被稱為‘性’,其含義是,她在男人面前主要是作為性存在的。 對他來說她就是性——絕對是性,絲毫不差” [9]11。 在男權(quán)秩序下“男人把女人拘囿在家庭中,因為她們所謂的生理劣勢” [10]。 女性存在的意義即維護家庭的穩(wěn)定,充當(dāng)“母親”和“妻子”角色,絕不能有絲毫的越矩之處。
如果考察《陸判》中朱爾旦和女性的關(guān)系,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男性權(quán)利話語的播撒和性別寓言。 首先,朱爾旦以言語的形式將妻子身體狀況透露給神明陸判,形容其妻“下體頗不惡” [2]59,實則將兩性隱私暴露于公共空間之中,而“換頭”的過程更隱喻了男權(quán)社會男性對女性群體的“意淫”和性欲望消費。 血腥的頭顱置換儀式并非只有由朱爾旦一人完成,而是由陸判親自操刀。 在這一過程中,朱爾旦在陸判面前將妻子的軀體完全暴露即是對妻子身體的褻瀆,而朱氏妻醒后錯愕則暗喻被窺視之后女性意識的短暫覺醒,但這種覺醒在夫權(quán)的壓制之下顯然如曇花一現(xiàn),很快陷入沉寂。
吳氏女的遭遇更直接說明了在男性的欲望消費面前,女性不僅本能受到壓抑,甚至難以生存的社會現(xiàn)實。 文中“吳侍御有女甚美,未嫁而喪二夫,故十九猶未醮也” [2]60,看似對吳氏女的相貌和生存狀況進行概述,實則是對其貞操的隱形強調(diào)。 古代重禮,女子一般十五歲左右婚嫁,到了十九歲就成了“大齡青年”。 一開始,小說就以男性的視角對吳氏女的婚戀價值進行了評判,為其“被換頭”后成為朱氏妻的一部分,獲得“妻性”進行了鋪墊。 吳氏女因“上元游十王殿,時游人甚雜,內(nèi)有無賴賊,窺而艷之” [2]60,被楊大年逼奸甚至殺害更直接顯示了男性對女性身體的窺視和霸占。 吳氏女的一生何其悲慘,她容貌艷麗卻沒有享受到任何婚嫁的樂趣,反而因美貌招來了無窮禍患,不僅被惡徒窺伺,而且通過“換頭”成為朱爾旦的欲望對象。 從生到死,她一直受到男性的覬覦和意淫,甚至在死后,她還受陸判所托,托夢向父母解釋事情原委,將朱爾旦換頭一事正當(dāng)化、合理化。
對比朱氏妻和吳氏女的遭遇后發(fā)現(xiàn),朱氏妻雖“容貌不甚艷麗”,表面上卻一生順遂,而吳氏女的美貌恰恰成為其悲劇的誘因。 除了情節(jié)沖突之外,也從側(cè)面昭示了“取妻取賢”的傳統(tǒng)觀念以及“紅顏禍水”這種“經(jīng)典”認知。 而這兩種觀念恰巧是男性的隱形欲望表達。 一方面,他們認為妻子的主要職能是相夫教子; 另一方面,他們又抵擋不住年輕貌美女子的性吸引力,而這種搖擺不定是對女性的極大傷害。
阿特金森認為:“男人侵犯了那些現(xiàn)在按職能定義的人,即‘女人’的權(quán)利,不僅盜取了她們?nèi)说奶匦裕野哉剂怂齻兊纳眢w。 ” [11]210在朱爾旦的軀體侵犯之后,朱氏妻尊嚴泯滅,揭示出夫權(quán)的絕對權(quán)威之下,女性地位的低下和覺醒的艱難。 吳氏女的悲慘遭遇則是男性理智與欲望沖突的直接反映。
(二)《陸判》中兩性互動困局原因探析
1.蒲松齡女性觀的辯證性
《聊齋志異》中涉及女性的文學(xué)作品有二百多篇,對這些文學(xué)作品進行深入分析后發(fā)現(xiàn),蒲松齡的女性觀十分復(fù)雜多變,具有辯證思維。 在一些作品如《俠女》《妾擊賊》《江城》中,蒲松齡對男性形象的塑造偏于陰柔,將女性塑造成集美貌與力量于一身的強者形象,對女性進行贊美和肯定; 而在另一些如《蓮香》《狐夢》《胡四姐》等篇章中,則將女性當(dāng)成了男性欲望的投射,反映了男權(quán)視角下女性被符號化的社會現(xiàn)實。 這種矛盾沖突不僅昭示了蒲松齡思想的多面性,也展現(xiàn)了其文學(xué)作品中兩性互動困局的深層原因。 《陸判》中,朱氏妻和吳氏女都是朱爾旦欲望的投射,他們頭顱的置換展現(xiàn)了男性對女性的精神掌控和軀體凌辱,但是作者又極言朱氏妻的賢惠和吳氏女的美貌善良,通過“怪誕”的寫法將他們與朱爾旦的關(guān)系常態(tài)化、合理化,正體現(xiàn)了蒲松齡矛盾的女性觀。
在女性形貌觀方面,蒲松齡具有辯證思想,在他的作品《聊齋志異》中處處體現(xiàn)“麗人我所欲亦為我所懼”的矛盾心態(tài)。 蒲松齡善于描寫“婀娜多姿”的美貌女子群像,例如寫俠女“艷如桃李,冷若如冰霜” [2]88,巧娘“姿態(tài)艷絕” [2]108,青梅“長而慧,貌韶秀” [2]189,對這些氣質(zhì)卓絕、容貌驚艷的女子,蒲松齡不吝贊美,并在行文中加以肯定。 但是在作者筆下,一些女子的美貌又為她們的悲慘命運埋下了伏筆。 比如在一些故事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因女子美貌招來禍患,最終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 例如在《庚娘》中,庚娘因美貌被賊人覬覦,家人被殘忍殺害。 《紅玉》中馮生妻子衛(wèi)女美貌可人,被鄉(xiāng)紳盯上,導(dǎo)致了家破身死的悲慘下場。 對于樣貌平凡乃至丑陋的女子,蒲松齡的態(tài)度也十分復(fù)雜; 有時他對外貌丑陋的女性存在偏見,有時卻極力贊揚她們的崇高品德。 在《呂無病》一文中,作者塑造了相貌平凡卻因溫柔賢惠受到孫生愛慕的女性形象。 《喬女》中,喬女面貌黑丑,“壑一鼻,跛一足” [2]548,卻正直善良,極具俠義精神,為恩人奔走呼號。 但在另一些作品中,作者卻對丑女加以譏諷嘲笑。 例如《咬鬼》中,鬼女想要與老翁共享魚水之歡,卻因“年可三十余,顏色黃腫,眉目整整然,神情可畏” [2]8,受到老翁的厭棄,“翁窘急中,思得計,待嗅至頤頰,當(dāng)即因而嚙之” [2]8,鬼女走后,老翁“伏而嗅之,腥臭異常” [2]8,“過數(shù)日,口中尚有余臭云” [2]8。
在女性忠貞觀方面,蒲松齡思想也具有辯證性。 《聊齋志異》中不少作品宣揚女性的忠貞專一,贊頌他們對倫理的遵守。 如《金生色》中,金生色死后,金母要求金生妻子必須守寡。 《金姑父》中,作者評價不守婦道的女鬼“未嫁而守,不可謂不貞矣。 為鬼數(shù)百年,而始易其操,抑何其無恥也” [2]404。 但也有一些作品反其道而行之,肯定女性自主擇夫、自主選擇的權(quán)利,如《霍女》一文肯定了超越禮法觀念、啟迪人性的失貞女性霍女的價值。
作者于這種矛盾的女性觀中促使了《陸判》中兩性互動困局的產(chǎn)生。 在女性形貌的塑造方面,朱爾旦厭惡其妻容貌平凡,贊揚吳氏女容顏秀美,卻將吳氏女的美貌當(dāng)成了其悲劇的誘因。 在貞潔觀方面,作者對吳氏女堅守貞節(jié)予以褒揚,卻將吳氏女的頭顱嫁接于朱氏妻的身體,以夫妻之實瓦解了吳氏女精神的純潔性。 正是在這種搖擺不定中,小說的男主人公朱爾旦完成了對女性的欲望投射,確立起強有力的夫權(quán)。
2.蒲松齡兩性觀的矛盾性
在兩性關(guān)系上,蒲松齡也充滿了矛盾性。 一方面,他對喜新厭舊、貪戀美色的男性大加鞭撻,規(guī)勸男性應(yīng)回歸家庭、不能盲目追求性欲,提醒男性應(yīng)遵守道德、堅守底線; 另一方面,《聊齋志異》中又充斥了大量“書生艷遇”式作品,肯定了男性對女性的生理欲求,將女性美貌外化為男性的理想和追求。
《畫皮》講述王生因貪圖美色,招引來路不明的女子進家同居,后被惡鬼挖去心肝害死的故事,告誡男性不應(yīng)被美色誘惑。 《阿霞》中,景生因拋棄結(jié)發(fā)妻子落得薄幸的名聲,家境也因此敗落。 《竇氏》里,南三復(fù)誘奸竇氏女后將其拋棄,遭到竇氏女的報復(fù),最后被官府判了死刑,文中說道“始亂之而終成之,非德也; 況誓于初而絕于后乎? 撻于室,聽之; 哭于門,仍聽之:抑何其忍! 而所以報之者,亦比李十郎慘矣” [2]306。 這些小說都對好色之徒進行了強有力的懲罰。
但《聊齋志異》中還存在另一種典型的故事模式:孤獨落寞的男主人公,遇到美貌熱情的女子,這些女性或是委身于男主人公,兩人結(jié)為連理,或是為其解憂攘災(zāi),男主人公最后財色雙收。 《辛十四娘》中馮生偶遇狐精辛十四娘,兩人成婚后妻子屢屢規(guī)勸馮生,并用智慧解決馮生的牢獄之災(zāi)。 《小謝》中陶生結(jié)識女鬼小謝和秋容并互生情愫,道士在愛的感召下幫助秋容與小謝“借尸還魂”,陶生和她倆結(jié)成“二女一夫式”的婚姻關(guān)系。 《金生色》中也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插曲:董生奸淫鄰人妻,鄰人妻誤以為董生是自己的丈夫,因而沒有反抗,但鄰居卻以“殺奸成雙”為由將董生和妻子一同殺死。 在這些故事中,女性無疑是男性的欲望投射,滿足了男性對于美色的欲求。
《陸判》中的許多情節(jié)就是蒲松齡兩性觀矛盾性的集中體現(xiàn)。 楊大年因貪圖吳氏女美貌強奸殺人,最后被官府逮捕,這一情節(jié)顯示了作者對好色“登徒浪子”的批判。 朱爾旦嫌棄妻子姿色平庸,最后卻心想事成,抱得美人歸。 朱爾旦對自己追求美色的欲望毫不掩飾,輕描淡寫請求陸判為其妻換頭,將妻子身體隨意置換,以變態(tài)的手法滿足自己的生理欲求,非但沒有受到懲罰,反而婚姻幸福、家庭美滿。 在這一過程中,朱氏妻頭死而身生,吳氏女身死而頭生,她們失去的不僅是身軀的一部分,也喪失了自我和尊嚴。
三、結(jié)語
綜上所述,《陸判》中“換心”和“換頭”情節(jié)不僅具有怪誕特征,也展現(xiàn)了另類的軀體敘事維度。 朱爾旦因“心”的更易,不僅實現(xiàn)了自我意識的重構(gòu),也在家庭中確立起絕對的權(quán)威; 而朱氏妻頭顱置換的過程不僅隱喻其身體權(quán)力被剝奪的過程,也暗示其尊嚴的瓦解。 這種兩性間的消極互動本質(zhì)反映了男性對女性的欲望消費。 在丈夫的絕對權(quán)威之下,女性不僅地位低下,而且在家庭和社會生活中維持失語狀態(tài)。 文本中這種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源于蒲松齡思想的矛盾性:一方面,他贊美女性,肯定女性的價值和生存權(quán)利,提醒男性遵守道德,不能被美色迷惑; 另一方面他又肯定了男性對女性的生理欲求,把女性當(dāng)成了男性的欲望投射。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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